韩京俊：成功是锲而不舍的积分

董铁莹

 

    全斋，北京大学的数学中心。作为国内最好数学系的所在地——北京大学国际数学研究中心，这座四合院建筑靠近未名湖畔，古朴雅致。周围绿树成荫，远离喧嚣。室外是偶尔的虫鸣鸟叫，而室内则安静得只剩下学生们沙沙演算的声音。偌大的空间和优美的环境保证了师生们在这里安心教学研究，足见学校对数学系的重视。而这里，也是韩京俊最喜欢的地方。

    “那里环境很好，很安静，离未名湖也近，累了可以去湖边散散步。”

    韩京俊是北大数学系的传奇人物，师从田刚院士和许晨阳教授，被国际符号计算领域的顶级专家认为是符号计算方向的天才。从高三暑假开始动笔，韩京俊利用闲暇时间完成740万字专著《初等不等式的证明方法》；大一时就解决了著名数学家杨路教授在《中国科学》上提出的公开问题；博士期间毅然选择数学研究的核心领域——代数几何作为研究方向，在该核心领域完成了多篇有质量的论文。

导师田刚院士评价自己的这位弟子：“他的科研成果确实达到了国际化的水准。”导师许晨阳同样给予高评：“韩京俊同学研究思路活跃，研究能力强，在相关方向已经走到了国际前沿领域。”2017年，韩京俊成为奥赛国家集训队教练组成员，是该教练组唯一的在读生……  

在燕园，从本科到博士，一待就是九年，韩京俊说来北大是他人生最正确的几个选择之一。如今博士毕业的他再次踏上新的征程，在多份全球顶尖大学的0ffer面前，最终选择了美国约翰·霍普斯金大学J.J.Sylvester助理教授的职位，他告诉《中国青年》杂志记者，“想多学点，出去看一看。”

    心无旁骛地在数学乐园里钻研多年，韩京俊出奇地低调谦虚，采访中总是摆摆手说，“和其他同学相比，我这点成绩和努力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而他也希望通过努力，“能够吸引更多优秀的同学将来从事数学研究，推动我国基础学科的发展。”

                             纯数学的自然美

    数学是你的心头好，还是学生时代的噩梦?需要背诵的符号复杂的公式，考验空间想象力的几何图形，盯很久都无从下手的代数题目，以及成绩单发下来总是醒目的分数……但也总有一些人，一看到数学就像喝了咖啡一样提神，做题目总能找到巧方法，秒解决，韩京俊就属于后者。

    “我四岁的时候，我妈有一天偶然提起了乘法口诀表，和我说l X l等于l，2 X 2等于4，她只是顺嘴提了一下。但是第二天中午幼儿园午休时，我已经把后面的全部推了出来。回家之后我就跟我妈说9 X 9是不是等于81？我妈问谁告诉你的?我说我自己推出来的，妈妈就很惊讶。”韩京俊笑着回忆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数学时的有趣场景。

    看到了儿子身上的数学天赋，妈妈早就把韩京俊绘画不好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上小学前就给他买了当时在江浙沪地区流行一时的“咪咪数学宝”学习机，这个学习机一组会出十道题，只要全部答对了机器就会发出“好的，l00分，你真聪明!”的语音提示音。很多小朋友都特别爱玩，风靡一时，韩京俊也不例外。  “那时候我可能做到上万道题了吧。”

    小学二年级从浙江绍兴转学到上海，老师看到韩京俊的数学成绩非常好，就推荐他参加了数学兴趣小组，之后就是刻苦训练不停获奖的学生生涯。“小时候就拿了华罗庚数学一等奖，初三拿过全国初中数学竞赛一等奖和全国初中数学联赛满分。高中获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后来保送到复旦附中。”韩京俊告诉记者。

    但一路走来并非一帆风顺，韩京俊一开始甚至有些自卑。“其实那时候参加各类竞赛确实也付出了很多，也很辛苦，而且从小学开始，我参加每个阶段的数学竞赛都是从三等奖开始拿，再看看身边的同学，确实觉得不少同学比我聪明，他们的起步都比较高。”

    竞赛小组中半途放弃的人不少，但是韩京俊一路坚持了下来。“主要的原因还是比较感兴趣。”

    当遇到各种困难的时候，兴趣成为了支撑很多人一路走来的最佳动力。来到了国内最高学府北京大学，面对身边全国最优秀的人才，韩京俊虽然有时候依旧不那么自信，但对于数学的兴趣在这种最好的学术氛围中反而比以前更浓了。

    他在本科阶段从事符号计算方面的研究，是源自高中学习竞赛时对不等式的着迷，他想弄清楚背后的那些数学原理。本科四年，韩京俊最终弄明白了原理，甚至做出了更好的改进。在符号计算领域顶级国际期刊Journal of Symbolic Computation与顶级会议ISSAC上发表了多篇论文，并成为该杂志与会议的审稿人。导师夏壁灿教授评价他：“他的本科科研成果是我指导过的学生中最优秀的，完全达到了北大博士毕业论文的水准，他也是我在北大所遇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面对如此高的评价，韩京俊并没有放松要求，甚至对自己更较劲了。博士阶段，他毅然决定转变研究方法，来到数学研究的核心领域之一—数几何，重新回到基础数学的研究领域。

    很多人可能都还记得马化腾2018年10月23日深夜在知乎上提出的灵魂拷问：“未来十年哪些基础科学突破会影响互联网科技产业?产业互联网和消费互联网融合创新，会带来哪些改变?”各界对基础科学的重视和焦虑感在不断传达。

    而作为七大基础科学之一的数学，因为其研究门槛之高和所需时间之长往往令人望而却步。韩京俊的身边不乏有离开基础科研而转投市场的同学。“我有个本科同学是做统计学的，今年毕业以后就工作了，他的收入很可能会是我的两三倍。”

    面对这样的大环境，韩京俊不仅没有放弃科研，反而更深入数学的腹地——基础数学。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事实上经过了慎重的思考。

    在北京大学2018年研究生毕业典礼的发言上，韩京俊曾经描述过这段心路历程：“曾几何时，我认为从事数学研究是一件十分高大上的事，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在许多人眼中改变世界的是乔布斯、雷布斯们。而当被人问及学习数学这样的基础领域有什么用，是否能改变我们的生活时，我语塞过。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我是否适合研究数学，是否应当尝试其他的路?在焦虑中，我思考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想得累了，就翻起了身边的数学论文，欣赏着数学中那一个个美丽而又深刻的定理，我发现数学还是美的。沉浸于数学之美的我，仿佛处于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外界的一切都静止了。我找回自己的梦，我没有退缩的理由。”

    “有些东西其实都是可以预见的，比如我肯定要比那些从事金融行业的人的收入水平要低。但是我选择坚持，是因为发自内心地喜欢数学，纯数学的自然美不断地吸引着我。”

    当真正投入一个领域，并且发现它的美之后，便不再会被周围环境的任何变动所左右。韩京俊透彻地想过了，便坚定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如果一辈子能做出一两顼令自己满意的工作，在这过程中战胜自我、超越自我，也不枉此生了。”

    韩京俊在学习代数几何时，入门书籍是《GraduateTextsin Mathematics 52》，这是一本在业界公认难度极大的书，他总共花了两年时间才读完，书本被翻得破烂不堪。

    这份痴迷和热爱正如乔布斯在那篇著名的斯坦福大学演讲中说：“我坚信，唯一可以让我坚持下去的，是我对自己事业的热爱。你必须去寻找自己所爱。要真正获得满足感，就必须做你认为有价值的工作。要做有价值的事业，你就必须热爱你要做的事业。”

                        成功是锲而不舍的积分

    导师田刚院士是韩京俊儿时的偶像，他曾经送给弟子一句话：“成功是锲而不舍的积分。”这句话，在韩京俊的心中分量极重。

    基础科研领域的突破，其难度可想而知。“一个问题做不出来，对人的打击是比较大的，而且因为博士本身只有五年，如果第四年仍然做不出来，压力会更大。”

    在本科的时候，韩京俊看到有同学两年都没有回过一次家，天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开始一天的研究。“看到这种情况，对于刚进大学的我确实挺不适应，因为这些同学资质都比我高，而且都非常用功，压力确实比较大。”

    在繁忙的科研任务面前，本来喜欢打乒乓球的韩京俊也几乎无暇顾及，“觉得太枯燥的时候就看看历史书和纪录片。”

    进入博士阶段，由于选择了基础数学，韩京俊所需要面对的难题更多，压力也更大。2014年，Hacon教授、Mckerman教授与许展阳教授解决了约翰-霍普斯金大学Shokurov教授在20多年前提出的猜想，并且在数学界顶级期刊《Annals ofMathematics》上发表了论文，韩京俊在读完这篇论文后，与两位合作者尝试将该论文结果进一步推广。但是直到2016年年底，研究依旧没有丝毫进展。尤其毕业临近，韩京俊的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再加上雾霾天，心情确实不好。当时我从宿舍走到全斋，我都觉得有点走腻了，感觉每棵树都看过很多遍了，心中非常烦躁。”

    正当韩京俊感到焦虑之时，导师田刚院士鼓励他：“成功是锲而不舍的积分，最重要的是要坚持。”这句话如同春日的暖阳，给了他最大的心理支持。

    田刚院士自身的经历，于韩京俊就是一面镜子。“学累了想到导师田刚院士在博士期间每天工作14小时，为解决一个著名的数学猜想，前后经历了约30年。”

    和导师的坚守相比，自己眼前的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我当时就想，其实做科研做不出来是正常情况，做出来了才是不正常的。前面的很多失败都是为了后面的成功在铺路，因为我看到了失败，知道了这么做是不对的，那么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就会比以前更加深刻。”

    调整了心态后，韩京俊重新扎进了研究中。有一天，他去厦门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途中与合作者讨论，突然有了解决思路，赶紧将灵感记录在纸上。回到北京后，他又花了两个月将所有细节做进一步推敲，最终完成了论文。这篇论文得到了包括Shokurov教授在内的诸多专家的关注与好评，他因此获邀前往普林斯顿大学与犹他大学的代数几何研讨班讲解成果。

这次历练，让韩京俊的心态也更为成熟。“成功是锲而不舍的积分”，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数学之美。他在毕业演讲中说：“随着知识面的扩充，我终于可以自信地回答——数学不仅美，更是一门有用的学科。数学的无用之用，数学的博大和美让我沉醉，也使我非常急切地想让更多人了解数学、喜欢数学。倘若我们仍怀着那份初心，系着梦，我想我们会变得不平凡，中国也会变得不平凡。”

 

                               摘自《中国青年》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