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例外人手，促进人际和谐

刘彩华

 

    一、个案背景

    第7周的一个课间，我正在办公室埋头整理材料，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师，你中午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我抬头一看，女孩小可正站在桌子旁边，两眼和鼻子都通红。

    “怎么了?我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嗯，我的同学都不理我，他们排斥我。”(要哭了)

    “怪不得你这么难过。平时我们也接到过很多类似的案例，那些同学也和你现在一样伤心难过，但是经过调整最后他们都能和同学相处得不错。那午饭后我们再一起讨论好吗?”  “好的。谢谢老师。”  (一)来访者自述  午饭后，小可准时来到咨询室，她看上去依旧有些伤心，手里还抱了个海绵宝宝的大玩偶。坐下后，小可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述说了自己的情况。

    小可是高二外宿生，自小父母离异并且都在外地打工，小可和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奶奶平时喜欢打牌，小可和他们的交流很少。

    这个学期(高二下)因为职业规划的原因文转理(整个年级只有她这个时候换班级)。到了新的班级，小可感觉“大家都不理我，连小组讨论时大家也不搭理我”。前3周，除了同桌，她和班上同学几乎没有说过话。同桌告诉小可，班上同学在宿舍议论，说小可“高冷、看不起人”。

    小可自述文转理之前，她和原先班级同学的关系也不算融洽。高一下学期开始，和班上几位好朋友先后莫名闹翻，虽然当时的班主任帮着找到了原因，并在中间调节，但是小可和朋友的关系并没有恢复如初。失去几位好朋友后，小可心情持续低落。

    初二上学期至初三，这大半年时间里，小可感受到同学的排斥，多次在家和在学校偷偷地握拳捶墙直至手出血。上高中后，小可一直没有自残行为，但来咨询前的一周多，小可的情绪因为“同学们都排斥我”，而变得比较糟糕，已经崩溃了好几次；崩溃的时候会在家摔东西(手机、玩偶、凳子、杯子等)。原先摔完后心情会好很多，但是最近两三天摔完后心情却依然没有好转。

    (二)分析评估

    问题陈述完后，我进行了快速简单的判断。小可面对的主要是人际适应问题，属于心理咨询的范围。

    按照通常的处理办法，我们需要协助她澄清问题，找到问题出现的原因，分析原因，再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在这个案例中，小可烦恼的出现一定是有很多原因的：从小父母离异，缺少交流对象和交流经验，她并不懂得如何与同学相处；这些经历令她敏感而自卑；这种敏感，加上缺乏恰当的沟通方法，导致她很容易对同学的言语行为产生认知偏差，出现“糟糕至极”和“以偏概全”的认知问题；小可并不懂得如何应对各种矛盾，也不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负性情绪，只能采取回避或摔东西的方式来进行自我防御。

在这个案例中，有些现状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从原因人手进行调节，也会耗掉很多时间，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总是围绕原因进行分析，很容易让小可把关注点放在自己的问题上(她可能会在分析的过程中觉得自己问题太多，从而对自己有新的否定)，这或许不利于她积极地评价自己。这样的案例，用焦点解决短期心理咨询技术就能很好地处理。

 

    二、咨询过程

    焦点解决短期心理咨询技术(Solution-focusedBriefTherapy，SFBT)是以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为核心的短程心理治疗技术。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强调解决问题，而非问题发生的原因。它强调例外的经验，认为凡事都有例外，只要有例外发生，就能从例外中找到解决方法；它鼓励个案关注每一个小进步，它更强调每个人都是解决自己问题的专家。它的常用技术有正常化、咨询前改变询问、目标询问、刻度化询问、振奋性的鼓舞、赞许、改变最先出现的迹象、奇迹询问、关系询问、例外询问、应对询问、任务／家庭作业、EARS询问等…。在问题陈述完之后，我按照下面几个步骤和小可进行了探讨。

    (一)第一次咨询

    1．确立目标

    “你希望通过咱们这次交流能实现什么样的变化呢?”

    “我的情绪能好起来，我能和班上同学说上话。”

    表面上看，小可需要处理情绪问题以及她和同学的人际关系问题。但是，情绪问题可能会出现在人际问题的后面，因此，我用了奇迹询问帮助她进一步确认。奇迹询问就是让来访者想象奇迹发生、问题不存在了的景象。它能引导来访者将关注点从过去的问题转到未来满意的状态中；它可以协助来访者寻找咨询目标(还可以使来访者充满信心，并协助其寻找解决方法等)。

    “如果今天晚上你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时发生了一个奇迹，你刚才所说的这些烦恼都没有了，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能和同学一起聊天，他们不排斥我，我们可以开玩笑。”

    “那个时候你会有什么不一样?”

    “我会觉得自己是班上的一员，也会觉得很开心。”

    “所以我们最先处理和同学的关系，你希望能和同学融洽相处，是这样吗?”

    “是的。”

    明确了目标——处理好和同学的关系，能和同学融洽相处，再进一步了解她和同学相处的情况以及她希望有的变化。这里用到了刻度化询问以及改变最先出现的迹象等。

    “如果用0～10来给你和同学的关系打分，0分代表非常糟糕，10分代表关系非常好，你打几分呢?”

    “2分。”

    “得分点在哪里?”

    “我和同桌关系不错，我们能分享，她让我感觉很温暖。”

    “哦，听起来很不错。如果你和同学的关系从2分增加到3分，那3分是什么样的状态?那时候你I最先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I

    “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冷，我能和周围的同学说上话；我可能会对同学笑，会礼貌性地回答同学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之前和同学都不熟，我发现自己都不笑的，比如有同学叫我帮买早餐，我只是冷着脸说‘哦’。其实我可以笑一下。”

    “哇!小可你已经找到一些应对方法了。”

    (小可眼睛亮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2．探索例外资源

    寻找例外本身就是一种赋能，会让来访者产生对解决方案的思考。一个很小的例外就是改变的开始。在小可的案例中，她的例外资源很明显：她和同桌关系不错，能比较和谐地相处。另外，她自述前3周和班上除同桌之外的同学几乎没有说过话，既然这样，那第4周一定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虽然之后会有反复)，因此，将第4周的例外资源挖出来，一定能让来访者发现自己的力量。探索例外资源的过程中，除了例外询问，通常也会用到应对询问及其他的技术。

    “我注意到你和你同桌关系挺好，而且你把同学关系打的2分都给了你同桌。你做了什么能让你感觉你们关系还不错呢?”

    “我就是和她说话呀。因为是同桌，所以相处比较自然；我会主动和她说话甚至开玩笑，她问我问题我会比较有耐心。”

    “做了这些之后你的感受有什么变化?”

    “比较舒服、自然，有被接纳的感觉。”

    “我很高兴看到你和同桌能比较自然地相处。你和同桌相处的模式有哪些可以运用到你和其他同学的相处中呢?”

    (思考片刻)“和同桌相处时我确实比较主动，我可以试试主动和其他同学说话的。”

    “哇!你能意识到这点真的很不错。接下来我们一起重点研究第4周。”

    分析完和同桌相处时积累的成功经验后，我们重点探讨第4周的例外经历。

    “你刚才说开学前3周除了同桌，你和班上的同学几乎没说过话，第4周有点不一样了对吗?”

    “是的。”

    “第4周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上体育课有位同学邀请我去打球，周末还有同学请我吃酸(水果或某些蔬菜制成的酸味食物)。”

    “这是非常大的不同。我很想知道你都做了什么能让你们的关系有这样的变化呢?”

    “就是有一天中午放学我带零食去教室，分给同学们吃。当天下午刚好有一节体育课，那位同学过来邀请我去打球，我就去了。”

    “去之后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和几位同学好像突然间就认识了，我们还聊了天。”

    “你觉得同学为什么会邀请你一起打球?是因为你分了零食给他们吗?”

    “应该不是的。可能是我主动接近他们，让他们觉得我也不是那么冷漠和不可靠近。”

    “被邀请了，你有什么样的感受?”

    “很开心。”

    “这是件很好的事。第4周还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那个周末我和一部分同学在教室，有同学买酸回来，几位同学围着吃，他们问我吃不吃，我不大好意思，就说不吃，结果有一位同学用竹签扎了一块拿过来给我。”

    “你吃了吗?”

    “我开始也说不吃的，因为真的跟他们还不熟悉，不好意思吃。但是那位同学极力推荐，然后我就接过来吃了。”

    “吃了同学送的酸后，你和同学的关系有什么变化?”

    “缓和好多，当天下午有位同学邀请我一起回家。”

    “这是个惊喜。在这件事情上你发挥了什么作用呢?”

    “我接受了同学对我的好。”

    3．结束前的回馈

    在对第4周进行探讨时，小可的思考和回忆都变得很专注，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在咨询结束前的回馈环节，我们回顾了小可和同学相处的有效途径，小可也总结出她与同学和谐相处的成功方法：主动接触同学、用笑脸面对同学、自然接受同学对她的好。最后，我给小可布置了家庭作业：①继续运用第4周和同学良好相处时用到的方法，假设3分出现时用自己提出的方法和同学相处；②记录未来一周和同学关系好的时候。

    (二)第二次咨询

    一周后，小可如约来到咨询室。和第一次完全不同，小可满脸笑容，双目有神，而且没有抱她的大玩偶。这次咨询主要用焦点解决中的EARS技术。EARS，对应四个英文单词：Elicitin9、Amplifyin9、Reinforcin9、Start again。E是引出例外；A是扩大详述例外，进一步探讨来访者的变化及其应对措施；R是强化，肯定、赞美来访者在例外发生时所呈现的成功和力量；S是再次询问、探索例外：还有什么是比较好的?EARS询问技术在第二次及后续的咨询中使用。

    “我感觉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上次咨询到现在，发生了什么比较好的事?”

    “我和我们班同学的关系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真的很和谐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你能具体说说这一周你们的关系有哪些变化吗?”

    “有很多的不一样，我举几个例子吧。这几天上体育课竟然都有坐得远的同学来约我打球；我可以和同桌之外的同学开玩笑了，和一些同学也有很多话说，比如上周六认识了班上一位女生，我和她一天说的话大概是刚开学那三周和全班除同桌之外的同学说话的总和；昨天有个女生过来拍我一下，让我帮买个包子，我能对她说‘滚，自己买去’，她冲我撒娇；今天早上我拿着两个胡萝卜准备去上课，有一位同学过来攀我肩膀，还有一位同学要抢我的胡萝卜，之前开过玩笑的一位女生还吃我咬过的胡萝卜，她两口干掉一半……”

    “能有这么大的变化真的是太让人高兴了!我很想知道，这几天你都做了什么，能够让你们的关系那么和谐呢?”

    “我试着加入他们的讨论，也试着和周围的同学说话、聊天；我和他们聊八卦，或者分享自己快乐的事，也主动分享自己的丑事。”

    “当你主动和同学们聊天或分享自己的丑事之后，你的感受有什么变化吗?”

    “我感觉自己和同学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

    “还有什么是比较好的?”

    “我很认真地回应同学，这个星期我都没有把不好的情绪带给他们。”

    “这么看来，你这7天里做了很多尝试，而且效果很好。”

    “是的。”

    “做了这么多的尝试之后，你对这个班的同学有什么样的评价?”

    “我现在觉得他们真的特别好、特别可爱，有老朋友的感觉。”

    为了进一步准确了解小可与同学关系的变化，我再一次用了刻度化询问及应对询问。

    “小可，上次你给你和同学的关系打了2分，如果今天我们就同学关系再打个分数，还是0～10分，你打几分呢?”

    “8分!”

    “这是很高的分数了!”

    “是的。因为这几天我和同学处得真的很融洽、很愉快，这种感觉是我之前没有过的。我对目前的状态非常满意，这在我看来已经很完美了。”

    “太棒了!那你是需要维持这个状态还是调整得更好?”

    “不用调整，维持即可。”

    “根据你的判断，你要做点什么才能让你们的关系维持在8分?”

    (思考)“继续扩大交往范围，主动和同学交流；对同学的邀请或请求，能友善回应；不把坏情绪传给同学，不带坏情绪回应同学。”

    “如果哪天同学找你，恰好当时你的坏情绪来了，那你可以怎么办呢?”

    “我先把坏情绪压下去。”

    “如果压不住呢?’’

    “我可能会主动跟他说：我现在心情不太好，我怕会伤到你，我能不能过一会儿再找你?”

    “你能想到这些真是好极了。那我们继续尝试这些方法，当然，在相处的过程中你也可能会找到更多的方法。”

望着小可的背影，我有些感动。我感动于短短一周内，她能主动尝试那么多积极的方法去和同学相处，也感动于班上同学真诚、自然的接纳。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纯真、善良。在以后，小可也许还会敏感，也许某些时候还会有不被接纳的感受和想法，但是，我坚信，她依然能从自己的成功经历中找到合适的方法、找到自己的能量。我在心中真诚地祝福这位姑娘!

 

摘自《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2019年总第4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