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间:2021-09-22

2021 年,“内卷”这个词在国内火起来了。这个词在英文中叫作involution,最早是康德提出来的,用来和evolution也就是“演化”这个词对举,讲一种向内的演化。不过大众舆论所讲的“内卷”,已经和英文原意发生了偏离。


    几个“内卷”的例子
    前不久,我和一群在美国的朋友聊天谈到“内卷”,他们想不起这个词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现象,我就举了几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毫无意义的精益求精。比如,有的公司开会时,桌面上的茶杯摆得无比整齐,非常精确,横看竖看侧看皆成行。然而我们都知道开会重要的是参会的人和讨论的内容,茶杯摆得再好也没有实质意义。
    第二个例子是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比如,一件不复杂的事情,本来做个决定非常简单,但是有些领导要刷存在感,结果把过程搞得很复杂。第一步先要出调研报告,然后邀请专家讨论评审,再将评审结果逐级上报,最后由领导拍板决定。
    第三个例子是封闭体系内越来越剧烈的内部竞争。最典型的就是今天的中小学教育,学生为了多考点分数,被迫在教学大纲内下苦功夫,比谁做的题多,比谁做的题难。然而那么多时间花出去,所学的内容并没有增加。第四个例子是在同一个课题上无休止地做研究。许多人研究的内容其实是重复的,彼此间抄来抄去。有的人为了吸引注意,只能不断地刻意标新立异,用牵强附会的证据去支撑那些看似新颖、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的结论。这种现象在理工科和人文社科领域都普遍存在。

    发达国家有“内卷"吗
    我讲完这些,原以为美国朋友会觉得好笑,谁知他们笑了,不是嘲笑,而是自嘲。他们讲,这明明就是美国啊。
    一位父母来自日本的朋友讲,你说的“毫无意义的精益求精”在日本也有很多。比如,尼桑的GTR超级跑车就是这么造出来的。它为了保证车身外面的漆绝对平整,要让汽车在生产线上通过一个很长的、两边有无数日光灯管的通道。这样只要漆喷得有一点不平,那个地方反射出来的日光灯光就会变得扭曲。但其实那些完美的跑车上路两个月,溅起的小沙粒就会把车表面磕出小凹坑,甚至磕掉一点漆,那个完美的外观在真实世界里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另一位在座的美国人讲,将简单问题复杂化在美国也有很多。比如在美国,有些事原本是行政部门的工作,执行就行了。然而,有时就会有人站出来拒绝执行,然后让法庭一级级对行政命令进行裁决,结果很多小事甚至会一级级上诉到最高法院。等最后的裁决下来,原来那件事早就不用做了。这就是美国版的简单问题复杂化。
    封闭体系内越来越剧烈的竞争在美国也比比皆是。比如,美国的政府部门,以及大型中型企业中,各种职位的数量可能几十年都没有增加,人与人只能通过内部竞争谋求生路。近几年申请谷歌工作的成功率才2%左右,只有申请哈佛大学成功率的一半。至于教育上的竞争,虽然不像中国那样看高考的分数,但激烈程度一点不差,只是表现不同而已。

 

“内卷”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中国大家担心和焦虑的所谓“内卷”,其实在其他国家也广泛存在。这样看来,所谓的“内卷”可能只不过是社会经过高速发展之后,到达平稳发展状态时的一个必然结果而已。中国因为刚刚到达这个阶段,因此社会上这两年开始关注这个问题。究其原因,可能是社会发展相对缓慢之后,各种机会增加的速度较原先显得少了,竞争显得激烈了,仅此而已。
    很多人会把今天的竞争局面和过去40年做对比,这样的对比没有意义。中国过去40年里的那一代人,可能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幸运的一代人。过去40年的中国,实现了人类历史上主要经济体唯一次长达40年的高增长。在此之前,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有甲骨文记载的信史开始,找不到长达40年不打仗的年份。即便所谓的明君,比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也是动不动就要征战。
    而在中国过去40年里,各种机会简直可以用“不可胜数”来形容。任何人,只要踏实做事情,不论做的是什么,几乎都能改变命运。但是,任何经济体都不可能只有长时间的高速发展,永远不减速,这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经济学规律。
    正是因为机会太多,很多人才不把机会当机会,中了人类文明史6000年来的头彩而不自知。在我看来,接下来的一代中国人,只要继续和平地生活,就会获得人类文明史上第二高的彩头。只是这个彩头虽然大,但比起上一代人还有差距,于是有些人觉得心理不平衡,就好像中了100万元大奖的人相比中了一个亿的人,会觉得心理不平衡一样。

其实相比之下,在今天欧美日本这样的国家,可以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了一个人,才有一个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只能想办法把事情做得更精更好。可以说谁要是能中个一万元的彩头就高兴得不得了了。

 

“内卷”还是发展?

客观地讲,把事情做得更细致并不是一件坏事。比如,桌面上的茶杯虽然没必要用线码得精准无比,但把杯子横七竖八乱放也是不合适的。当那种靠简单粗暴的方法就能解决问题的场景越来越少,活儿就必须做得精细。

再比如,当一个小公司发展成大公司之后,规模变大了,一些流程就变得非常必要。当然,有了流程就可能出现更复杂的障碍,包括办公室政治。但一家企业不能永远处于初创期,它总要进成熟期。
    社会也是如此,会从一开始不规范的市场,进入一个约束越来越多的市场。一些人不习惯这些规范流程,会讲这是“内卷”,其实这些看似复杂的过程,可以避免很多灾难性的后果。当你只有100元家产时,不会担心事情搞糟了损失家产,而当你有100万元时,做事的方式就完全不同了。

所谓的“内卷”其实也是对社会的一次洗牌。过去那些善于追求数量、追求速度的人占到了先机,获得了机会,但是今后,那些只有数量没有质量的东西,就会成为被“内卷”淘汰的对象。好的产品永远是供不应求的,这个道理放在人才的竞争上也成立。

 

摘自《青年文摘》2021年九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