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的信仰：“绝情”校长举家供养600个娃

青春又热血：扎根山村办教育

2001年，张玉滚从河南省南阳市南阳第二师范学校毕业，成为黑虎庙村走出去的第一位中专生。这天，他回南阳黑虎庙小学看望老校长吴龙奇。

山坳里的黑虎庙小学只有3间土坯房，还有半截被雨水冲塌了的土墙。因为条件简陋，孩子们从家里带饭，就简单在灶台的锅里热热吃。老校长指着土灶台说：“修个灶台能用上十年八年，教育能让孩子改变一生 。”
    那是个周一的早晨 ，看着小操场上迎风飘扬的红旗，想着老校长的那句话，青春热血的张玉滚决心扎根山村，当一名山村教师。
    2001年，张玉滚相亲认识了张会云。那时，张会云在镇上一家工厂上班，每个月有2000多元的工资，是张玉滚的20多倍。她不懂教育，但她欣赏张玉滚。2002年春，张玉滚与张会云结婚。

黑虎庙村距离县城70多公里，在海拔1600多米的山上。张玉滚隔段时间就要去县城帮学生买学习用品、生活用品，进出山一趟需要 8个多小时。黑虎庙村地处带状山坳里，学生们的家散落在山沟里，孩子们上学单程就需要步行两个多小时。遇上雨季涨水，张玉滚得背孩子们过河，将他们送到家。综合考虑后，张玉滚向村委提议，修缮宿舍和食堂，让学生寄宿。
    宿舍食堂建好了，张玉滚却犯难了：没钱请人来做饭，照顾学生。他将主意打到了妻子身上。张玉滚的母亲劝儿媳：“你去学校上班，俩人在一起有个照应，还能帮帮他。钱你不用愁，我们俩老的去打工，种蘑菇，帮你们挣！”张会云除了肩负40多个孩子的饮食起居，还负责校舍保洁和学校的后勤工作。
    工作忙碌，生活不便，但能陪丈夫奔事业，张会云挺满足的。四季更迭，张玉滚教书越来越得心应手，张会云也生下一儿一女，岁月静好。

2006年秋季开学，学校还缺十几套教材。张玉滚让妻子去镇上帮忙取书。因没人带孩子，张会云便抱着9个月大的女儿二妮，坐村里的机动三轮车去拉书本。半路上，三轮车因躲避车辆，不幸翻车。在附近村民的帮助下，张玉滚将妻子送到医院。妻子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但女儿夭折让张会云情绪失控，几次哭到昏厥。医生不得不给她用了镇定药物，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开学，女儿夭亡，妻子住院，张玉滚来不及悲伤就忙得焦头烂额。可当务之急，是要找人去学校给学生做饭。第二天一大早，张会云醒来，就听见丈夫在电话里跟人说：“快帮我找个临时厨师支撑几天，等我老婆伤好了就回去。”张会云心里一阵刺痛。
    张玉滚发现妻子醒了，意识到刚刚的话不妥当，赶紧上前去给她整理被子。张会云吼道：“走开！别跟我说回学校！”张玉滚手足无措。来医院探望张会云的婶子，将张玉滚拉到走廊里，劝他：“你别着急，我先替她给学校做几天饭，你抓紧找人。会云要是不想去学校了，也别逼她。你呀，上个班，搭上了老婆的工作，现在还搭上了女儿的命……张玉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默默掉泪。
    有一天， 张会云跟张玉滚谈话：“你跟我和儿子一起去城里工作、生活吧。”张玉滚嗫嚅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失学，我办不到……”张会云翻了个身，再也没理张玉滚。内向的张会云变得更加沉默，不是发呆，就是自言自语：“那天，如果我不坐三轮车，不对，我不来学校上班，就好了。”张玉滚心里不是滋味。半个月后，张会云出院回家。留守在村里的老人、孩子家长们轮流揣着红糖、鸡蛋来张玉滚夫妇的住处探望张会云，陪陪她，哪怕互相不说话。
    出院后的一个周末，傍晚。整夜做梦没怎么睡的张会云打起了吨儿。恍惚中，她感觉家里来了人，在来回走动，还有叮叮当当的声响。
    等张会云醒来，发现饭桌上有饭菜，碗底还压着纸条：“张阿姨，平时都是您给我们做饭，今天您也尝尝我们的手艺！祝您早日康复，最爱最爱您的学生们。”张会云眼睛酸酸的。
    次日，几位学生家长带着营养品来坐了几分钟，离开时，在门外碰到了张玉滚。几位家长跟张玉滚聊了几句：“张老师，说心里话，我们是真怕您和会云走。山村条件差，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当老师。您不干了，我们孩子就没处读书了……”离开，很多孩子会失学；留下，妻子难以走出伤痛，张玉滚很为难。张会云在门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张会云出院的第十天，是个周一，学校有升旗仪式。那天，风和日丽，孩子们整整齐齐站在升旗台下。张会云上前，在孩子们身后，肃穆而立。旁边，张玉滚与她并肩而立。国歌响起，红旗飘扬，孩子们的歌声，比以往更加清澈嘹亮。

    照进深山的光：爱是举家供养
    张会云回归了。黑虎庙的日子，回到了从前。

2007年，黑虎庙通了公路。父母给张玉滚买了辆摩托车做代步工具，方便他每周给学生买文具和生活用品。这份便捷，却让张会云心惊肉跳。

2010年10月，张玉滚骑摩托车到镇上去开会。山上大雾，能见度太低，张玉滚翻车了，他头部受伤，小腿骨折。住院才几天，张玉滚就嚷嚷着要出院。他非常着急。几年前，一位叫韩钰见的女生，因父亲打工时受伤致残，家里连伙食费都交不起。张玉滚自掏腰包资助她。为保护她的自尊心，张玉滚每次都悄悄将钱交给她父母。过两天，韩钰见就要回家取生活费了。张会云无奈地摇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安心休息。钱我已经替你送过去了。”见丈夫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向来话少的张会云，多说了一嘴：“做夫妻做同事都多少年了，你的心事我懂，不必感动。”
    张会云说得少，做得多。她每天负责四五十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孩子们正在生长发育，她挖空心思将食物做得更美味，让孩子们多吃点儿。2014年3月的一个晚上，张会云正在轧面条，为次日午餐做准备。张玉滚难得有空闲，帮她择菜。突然，张会云一声惨叫，张玉滚看到她的右手搅进轧面机，他赶紧关掉电闸，将妻子解救出来。
    张玉滚火速骑摩托车载着张会云往县医院赶。可山路迢迢，像永远也走不完。4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医院。张会云右手3根手指粉碎性骨折，其中两根神经已断。因伤势严重，加上错过接骨手术的最佳治疗时间，34岁的张会云，右手留下了残疾。
    住院3天，张会云就出院了。回学校的路上，张玉滚眼睛模糊，任凭山风将泪吹干。他害怕妻子再说出那句“我们一起离开黑虎庙小学”，可心里又心疼妻子。
    下午回到学校宿舍，张会云开始发烧。张玉滚照顾她吃药，睡下，才去食堂给来学校帮忙做饭的村民打下手。晚饭做好了，张会云毫无食欲。受伤后，她就没怎么进过食，几天工夫，人就瘦得变了样。夜里，停电了。张玉滚安排好各项事务，回了宿舍。一进门，却看到十几个孩子踏着月光，挤到张会云的床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阿姨，快吃饭吧。”
    最小的那个孩子叫小燕，才5岁，父母双亡。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没办法照顾她和姐姐，只得将她们都送到学校寄宿。小燕来时才4岁半，夜里哭闹、尿床，张玉滚和妻子悉心照料。小燕拿着一枚鸡蛋，说：“张老师，我一口就可以吃掉这个蛋，你可以吗?”张会云有些哽咽，她知道这是小燕子在鼓励自己吃饭，于是她左手拿起桌上的一碗粥，一口气喝光了。张玉滚热泪盈眶。又是一个周一的清晨，在黑虎庙小学的升旗仪式上，张玉滚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妻子。那天，天气依然很好，只是，妻子的脸有些苍白。
    山村寄宿小学教师非常辛苦。白天他们是老师，晚上他们是“父母”。对于懵懂的孩子，再细心也要时刻应对意外突发事件。
    2014年6月的一天夜里11点，张玉滚接到学生张朋的爷爷打来的电话，说都放学好几个小时了，孩子还没到家。6岁的张朋是学前班的学生，父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张玉滚和张会云带上手电筒就进山找张朋。夫妻二人走了七八里山路，发现张朋趴在一块石头上睡着了。夫妻俩轮换着背张朋走了足足一小时的山路，才把他安全送回家。回到家，张玉滚发现张会云的腿被荆棘划伤，血已经流到鞋子里结了痂。
    这年，张玉滚成为黑虎庙小学的校长。在他的努力下，黑虎庙小学的教学条件得到了改善。年年岁岁，山里的孩子们从这里出发，走出大山，考上大学扎根城市。张玉滚的侄儿张磊就是其中之一。
    山村教育资源匮乏，很难吸引优质人才扎根山村学校。张玉滚又打起了自己人的主意。张磊大学毕业后，在深圳一家五百强企业工作。每次张磊回老家，张王滚就骑着他的破摩托，劝张磊去参加教师资格考试，来黑虎庙小学任职。
    他的一腔热情没有打动张磊，却感染了张磊的妻子余超凤。余超凤回黑虎庙当了老师。
    人还是不够。张玉滚没有放弃。第五次去劝说张磊时，张会云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张磊看到婶婶的右手，双眼酸涩。他答应辞职，留在黑虎庙。
    回学校的路上，张玉滚开着心爱的小摩托，兴奋无比。他对身后的张会云说：“谢谢你，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张会云说：“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你干的是正事，是大事。”妻子的言语淡淡的，张玉滚听来却力敌千钧。

芳草满天涯：20年终成林

2014年9月，拿到教师资格证的张磊回到黑虎庙小学任教。张磊夫妇的到来，令黑虎庙小学的师资力量大增。学校的硬件设施也在各地爱心人士的援助下得到了很大改善。有了张磊夫妇的帮助，张玉滚终于能有些空闲时间去想想妻儿和父母。也是在这一年，张玉滚将父母接过来一同生活。辛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看儿子太忙，主动变身学校的义务保洁员。
    2017年初，在当地教委的支持下，黑虎庙小学搞校园建设，张玉滚夫妇忙得不可开交，母亲又趁机提出回家，态度坚决，张玉滚这才将父母送回老家。
    2017年10月，张玉滚的母亲生病住院。黑虎庙小学新教学楼建设正进入关键阶段，张玉滚夫妇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到周末，夫妻俩才急匆匆回了老家。见张玉滚夫妇风尘仆仆的，母亲心疼得掉泪：“我没事，年纪大了，免不了这里疼那里疼的。”母亲面色太苍白，张玉滚有些不相信母亲的话。
    那天，到家跟母亲没说几句话，好几个电话就打来了。学校的各项工作都离不开张玉滚。母亲摆摆手说：“你们赶紧去忙吧。”张会云见丈夫为难，劝他：“妈没事，咱就先回去，过几天抽空再回来。”有一天，正在工地忙着的张玉滚，突然接到家人的电话：“赶紧来医院，妈不行了……”张玉滚和张会云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张玉滚这才知道，母亲是急性白血病。怕影响他的工作，更怕他们为了给她治病背负经济债务，应母亲的要求，大家向张玉滚隐瞒了老人的真实病情。
    为了让儿子相信她身体没问题，几天前，老人家还趁着精神好，主动和他通了个电话，还在电话里笑着说：“你注意身体，妈没事，忙你的吧，你干的是利国利民的事，钱不够妈支援……为母亲办理后事那几天，张玉滚像个木头人，不吃不喝不睡，也不掉泪。张会云特别担心，一直跟着他，怕他出事。
    办完葬礼，张玉滚骑着摩托车载着妻子回学校。两人沉默无言，傍晚，秋风凉凉。张会云心里堵得慌，却不知该对丈夫说什么。中途，张玉滚突然调转车头，往母亲墓地的方向奔去。重新回到墓地，张玉滚奔到母亲墓碑前，跪倒在地，号啕大哭。张会云默默跟来，陪他一起跪着……返校的山路有些黑，山林寂静，但张玉滚耳边始终有个声音响彻天空：要搞好山村教育，就要一条道走到黑！
    因为张玉滚，黑虎庙小学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众多好心人和企业家慷慨解囊，资助黑虎庙小学改善各项软硬件。
    2019年10月1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会活动现场，张玉滚坐着花车在天安门广场参加了群众游行。2020年，他获得全国先进工作者荣誉表彰。因为他，越来越多的优秀青年教师到黑虎庙小学任教支教。在党和国家的好政策扶持引领，政府、教育部门以及社会各界关心支持下，学校软硬件设施齐全。
    2020年的教师节，老校长吴龙奇来黑虎庙小学和老师们团聚，他拍着张玉滚的肩膀，欣慰地说：“你这些年辛苦了，我没看错人！”傍晚，张玉滚和张会云去校门外散步。两个人仰望校园，红旗在带着草木香的晚风里轻轻飘扬。张玉滚感慨地对妻子说：“我一直喜欢看红旗飘扬的样子。不管山路多险，只要真心爱孩子们的老师在，它就会永远在这里飘扬。”张会云想起这些年的时光，也是感慨万千。
    坚守山村任教20年，张玉滚失去了很多，女儿的夭折，母亲的病逝，妻子的青春和右手的残疾……但这20年，前后600多名孩子，无一人辍学；从这里走出31名大学生，两名研究生。
    2020年10月，以张玉滚为原型的电影《芳草满天涯》在黑虎庙开机。这部电影请来了著名表演艺术家斯琴高娃老师扮演张玉滚的母亲。得知自己能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母亲，张玉滚泪如雨下。

 

摘自《启迪与智慧》2021年7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