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舞者洪晨琳

轮椅上的舞者洪晨琳

邓琳琳

 

    2022年国庆节这天，洪晨琳在短视频平台上发了一条视频：在《我和我的祖国》深情悠扬的曲调中，在安徽铜陵3个标志性场景的转换中，她坐在轮椅上，手中挥舞着红飘带，嘴角微微上扬，翩然起舞……

有网友在短视频下留言：“你所展现出来的不仅是美的舞姿，更是一种绽放的华丽人生，为你点赞，加油！”“老师眼里满满都是正能量的光！”

洪晨琳是谁？为什么要在轮椅上跳舞？她经历了什么？

 

曾经，她是舞者，是舞蹈老师

曾经，洪晨琳是一名专业舞蹈演员、一位舞蹈老师，舞蹈是她的热爱，也是她的全部……

1987年，洪晨琳出生在安徽铜陵，自小就与舞蹈结缘，进入专业院校主修中国舞表演，参加过许多大型演出和舞剧表演。

舞蹈演员台前耀眼，但同时职业发展有着很大的年龄局限，20岁出头，洪晨琳就开始思考未来规划。她进入南京师范大学学习舞蹈编导专业，为自己充电蓄能。接着，她开始尝试转行做舞蹈老师。

2012年初夏，洪晨琳通过了南京一家专业芭蕾舞培训学校的招聘。因为善于因材施教，孩子们很喜欢美丽亲切的洪老师，校长也十分器重她，鼓励她去带大班课。

“那段时间，虽然一周只能休息半天，但我不觉得累。我很喜欢我的学生，看到他们就想到自己小时候练舞的样子。”在要绽放的时候，邂逅那些花儿，所以对洪晨琳而言，生命的背景音乐已经奏响，那就翩翩起舞吧。

可是，一场意外让舞蹈的曲子按下了暂停键。

那年7月的一个晚上，洪晨琳在从老家返回南京的高速上遭遇了车祸。“只听见一声巨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就感觉脖子酸痛，腿部失去了知觉……”在南京的一家医院，洪晨琳住进了ICU病房。见到赶过来的父母，洪晨琳发现说话困难，于是就在纸上写道：爸妈，请帮我跟同事说一下，我明天的课要调整，最近恐怕不能带课了。

那时候的洪晨琳没有意识到车祸的严重性，还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去教课。直到意识到下半身难以动弹，直到几天后医生通知她要动手术，她才得知，自己因为脊髓损伤，已经高位截瘫。

“做手术我没有流泪，因为我坚信我能康复，可是，手术后转去康复医院，当医生让我在做高压氧前剪掉头发时，我终于绷不住了……”洪晨琳痛哭失声，她的长发已经蓄了很多年，她一直精心护理。在她心里，留长发是舞蹈演员的职业需求，可以盘起高高的发髻，可以扎起俏皮的马尾，也可以散成飘逸灵动的“瀑布”……

百般不舍拗不过残酷现实，洪晨琳最终还是剪去长发，留了个板寸的长度。亲朋好友来医院看她，她用丝巾将头部包裹起来；家长和学生想来看望她，她全都婉拒。“舞蹈老师无法站立，我该怎么面对孩子们？我希望他们记住的是我优雅的样子。”

忍着内心的煎熬，洪晨琳开始一门心思投入康复治疗。父母推着轮椅陪着她辗转于南京多家康复医院，为了康复，洪晨琳一试，再试。

其间，洪晨琳发现医院里有一些和她有类似境遇的年轻人，因为种种意外失去了行走的自由，囿于内心的困苦，不愿与人交流。于是，她就建了一个QQ群，把病友们邀请进群。大家聊病情，聊康复，聊爱好，渐渐地，生活变得不再乏味。有时候，三五病友还相邀聚餐、逛超市。被父母推着轮椅走出医院，面对路人同情、关心的目光，洪晨琳的脸上也漾起了久违的微笑。

 

后来，她实现自立，却十年梦舞

一天午间，母亲在准备午饭，正在看电视舞蹈节目的洪晨琳被当中一阵悠扬的乐曲声怔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怕母亲担心，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内心已经跟着音乐起舞，连气息都在律动——遗憾的是，双腿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

这一刻，洪晨琳强烈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放下，不甘心从此与舞蹈绝缘。煎熬之下，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狠狠地对她说：“开始新的生活吧，未来的路还很长，就是用尽气力摇轮椅，你也要稳稳地走下去。”

父母为了照顾她，向单位请了长假，已经在医院里陪伴了她两年。看着二老每天围着她忙碌，洪晨琳很不好受，难道要一辈子依赖父母吗？

洪晨琳劝说父母，让二老先回老家铜陵，理由是——“给我时间，我要试着独立。”

独自沐浴，她不断从椅子上摔倒，努力咬着牙爬起来；胳膊支撑着立起身体取物品，突然失控，重重跌坐到轮椅上，震得五脏六腑跟着疼痛；独自摇着轮椅去治疗去取药，独自买饭洗衣，举步维艰，步步惊心……就这样撑过了半年，洪晨琳可以扶着站立进行短时间锻炼，可是双腿依然不受控制。医生说她已进入康复的“平原状态”，建议出院，“康复的目的就是让你能更好地回归家庭，享受新的生活。”

2014年夏天，洪晨琳回到铜陵市的父母家中。第二年，她和相恋多年的男友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也从父母那儿搬了出来，学习独立做一件件的家务事。一手摇轮椅一手拿着拖把拖地，左边拖好了就换到右边来；择菜、洗菜、烧菜，多次尝试过后终于实现了得心应手；她还学会了做烘焙和冰激凌，在朋友的鼓励下放到朋友圈里售卖，大家一致的好评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乐观必须是生活的主旋律，洪晨琳一直默默地提醒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闲下来的时候，她会坐在客厅里静静地听一段音乐，感受每一个音符的跳跃在心灵激起的阵阵涟漪，在脑海里编排一个个新的舞蹈，心里的那个自己开始跳舞，尝试完成一个个高难动作……

2018年，儿子的出生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更多快乐。洪晨琳坚持喂母乳，坚持亲手做辅食，每天唱着儿歌哄儿子入睡……她还在电脑前做起网络客服的工作。如她所愿，她也能像健全的女子一样，照顾家庭，相夫教子，命运的低谷她走出来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步步登高了。

可是一个场景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潜入洪晨琳的梦境：她一直在奔跑、舞蹈，有时是在练功房里练功，有时是在聚光灯下表演，可是动作却总是做不到位。她急于纠正，却使不上劲，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将她一次次从梦中叫醒。

2021年春季，那个不断重复的梦突然有了新的剧情：悠扬的乐曲在舞台上空盘旋，众多舞者翩翩起舞，里面却没有洪晨琳。舞台的旁边，她是轮椅上的旁观者，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你坐着轮椅呢，再也不能跳舞了！

白天，昨夜的梦在脑海里一遍一遍重放，扎心的痛却让洪晨琳清醒异常。她想起《老人与海》里的名言：“你可以杀死我，但永远无法打败我。”她可以在轮椅上实现自立，做自己的强者。但她还是舞者，她不要做折翼的天鹅。

2022年3月的一天，洪晨琳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在轮椅上“跳舞”！

此前，洪晨琳在网上了解到，有人在轮椅上跳拉丁舞很成功。自己学的是中国舞，是不是也可以做到呢？“试一试吧！”心里的自己又开始对她说话，“既然双腿不能迈上大舞台，那就在轮椅这个特殊的舞台上‘跳’起来！”

 

如今，她还是舞者，在轮椅上起舞

洪晨琳选了一段好听的乐曲，给自己编排了一段舞蹈，反复练习后自拍下来发到抖音平台上。起初，她有些忐忑，还戴上口罩拍摄，没想到第一条视频就获得了两百多人点赞，她于是放下心理包袱，摘下口罩，录制了第二条、第三条……

于是，抖音平台上出现了一个网名叫“轮椅Dancer 小兔儿”的舞者，有时穿着汉服演绎一段江南烟雨，有时穿着便服跳一段欢快的卡点微笑舞，有时来一段民族舞创意串烧……渐渐地，洪晨琳跳得越来越放松，她忘记了自己是坐在轮椅上，观众也忽略了轮椅，就是在欣赏一段形神俱佳的表演。

拍摄一条轻松唯美的舞蹈短视频，健全的舞者可能只需要几遍就能完工，可是洪晨琳却需要经历几十遍的练习和拍摄，后期制作也是现学现做。众所周知，跳舞需要四肢联动，才能更好掌握协调性，而洪晨琳只能依靠上半身发力，经常练着练着腹背肌支撑力不够，时间一长就上气不接下气。此外，动作和音乐怎样充分融合，表情如何协调到位，后期制作怎么创新，对她来说都是挑战。

一天，4岁的儿子看妈妈练舞，脱口而出：“好优美啊！”洪晨琳被逗乐了：“宝贝，你知道什么是优美吗？”“嗯……优美就是妈妈跳舞的样子！”儿子稚嫩的话语参透了生命的真谛。

更加激励洪晨琳的是网友的留言，“放弃不难，但坚持一定很酷！”“看你跳舞，心情都会变好！”

4月的一天，洪晨琳联系开舞蹈培训机构的好友胡沛静，想借用她的练功房拍摄一段舞蹈。好友欣然应允。在练功房里，看着洪晨琳情不自禁地指点跳舞的孩子，好友热情地邀请她来机构做老师，鼓励她：“你可以为孩子们纠正动作，还可以传授他们专业知识、表演经验，更重要的是，孩子们能感受到一种精神：看，老师都可以在轮椅上跳舞，我们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洪晨琳心潮澎湃，尘封十年的教学激情瞬间释放。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坐轮椅十年后，自己依然可以跳舞，依然可以当舞蹈老师！从此，每周六，洪晨琳都摇着轮椅出门带课，有时一天四节课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心里却满满当当。

“老师，您为什么要坐轮椅？”“老师，您本来可以在家休息的，为什么要来给我们上课呀？”孩子们的关心，让洪晨琳的心里暖融融的：现在，我终于准备好了，可以再次以优雅的姿态去面对孩子们了！

“抖开！再抖一抖扇子，快一点……放低，收！慢慢放低，收！”洪晨琳坐在轮椅上，指导学生跳扇子舞，声音清脆有节奏感。对着练功房的镜子，拍下年轻教师带着学生一起练舞的视频，洪晨琳仿佛看到十多年前，那个青春飞扬的自己，回来了！

如今，洪晨琳已经在抖音平台上传了几十条短视频，虽然流量增长不快，但她很快乐，“内心的丰腴不是靠流量带来的。”有朋友劝她：“你可以拍一些你在轮椅上生活的艰难啊，也可以拍一些简单易学的手指舞啊，这样的内容才更博眼球。”洪晨琳笑一笑：“我就是我呀，跳舞的那个我！”做自己喜欢的、专业的舞蹈，是她的执着。

一天，一位失去联系很多年的学舞蹈的朋友，竟然通过抖音联系上洪晨琳。洪晨琳问朋友：“你是经常看舞蹈视频所以刷到我的吗？”得到肯定的回复，洪晨琳分外惊喜。从做第一条短视频开始，她就希望有一天，自己的ID能被平台加上“舞蹈”的标签。如今看来，这个在她心底有点执念的小心愿实现了——自己还是一名专业的舞者。

洪晨琳说，她的身边有很多优秀的残疾人朋友，有在轮椅上挥毫泼墨的书法家，还有坐着轮椅开庭辩案的女律师，他们在社会的不同领域奉献着光和热。

“舞蹈于我，是执着。轮椅于我，是寂寞。轮椅上的舞蹈于我，是不灭的生命之火。”洪晨琳真正“走”出了舞者的步伐。接下来，她还想多出去走走，和朋友一起出远门。她要用自己摇着轮椅“走”出去的自信和热情，呼吁全社会给残疾人更多包容，告诉更多残疾朋友：好好去生活，因为生活明朗，万物可爱。

摘自《恋爱婚姻家庭》上半月2022年11期